和风之都的西式点心店

1


大和有那么多条街道,每条街道上有那么多家点心店,她却唯独走进了我这里

“这店的装潢样式蛮少见”

“梦到的”,这时我才想起来待客时应该微笑,“小时候经常做这样的梦。”

她在饼干柜台前蹲下,托着腮,将三层的花花绿绿打量个遍,“做法也是?”

我笑着摇了摇头,“从祖父那里传下来的秘方”

“能留下这么新鲜的玩意……发掘队也算是件美差了。”她指了指黑色的饼干,“可以尝尝么?”

我点头默许。她捏起一片,塞进嘴里,咀嚼两下,惊讶的睁大了眼睛

“咦,意外的好吃”

我如释重负般的笑笑,“这里根本没办法找齐全部的原材料,只好用芝麻替代。”

“可可?”她站起身来,对我眨了眨眼睛,“我也做过类似的梦。”

“你能喜欢就好”

但她却嘟着嘴,叉起了腰,“但这里没什么人气啊”

“名字都没起好呢。”

“真是不懂欣赏。”她看似随意的点点,选中的却都是精品,“这边的三个,还有那两个,包在一起,带走”

“还需要什么其他的么?”

她托腮看向我,眼神却越过我的肩膀,飘向里屋窑炉旁的灶台

“那是……?”

“开发中的失败作……怎么能给客人吃这种东西。”

“我之前也帮人鼓捣过新甜点,说不定能给你点建议。”大概是看到我还有点摇摆不定,她又补充道,“反正也要扔掉,少浪费一点是一点。”

我拗不过她,叹了口气,回到屋里,从扁扁的黄色面饼上切下一块,用纸包了边,递到她手里。

她从尖端咬下一口,立刻就皱起了眉,“完全就是甜大饼嘛。”

“所以我才说——”

出乎意料的,她将剩下的三口两口吞下,“可以试着在打霜的时候多加些糖。”

“还要再加糖?”等我回过神来,她已经消失在街的另一侧。老旧的门闸声,一时间竟变得有些悦耳


2


三更夜半,街道上早已不见半个行人。从窗边望去,早没了万家灯火,只剩远方遗址不灭的火炎将夜空烧成不变的深红

窑炉的柴火已经燃尽,热意却并未散去。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,将新调好的面糊注入托盘,塞进窑中,借着最后的余温烘烤

看到别人纷纷带回来金银财宝,而祖父只拿回来一叠破破烂烂的纸,祖母可没少当着父亲的面数落他,可谁成想这四十二年间,竟是这叠纸撑起了整个家。四十二年后,它只剩下唯一的一张残页没能做成过实际的点心。父亲曾经问过祖父,是否还记得剩余半张的内容或是下落,可那时祖父已经老得谁也不认识了。等它辗转到我手里时,已经彻彻底底的成为了一个谜

一连失败了十余次,我也不再报希望,转头便去准备第二天开店的事情。扫净柜台上的残渣,抹得一尘不染,再铺上一层雪白的纸,依次排齐竹筐,将点心分门别类的摆好……正抽出空想歇一歇时,却飘过来一股异香——

面糊体积不知翻了多少倍,从托盘中涌了出来,却仍不停歇,猛地膨胀着,几乎将整个窑炉撑的满满当当

我顾不得烫手,直接捏住一角,用力一撕,才发现它充满了空洞,远比预想的要松软,又充满了弹性——久违的醍醐感,让我顿时睡意全无


3


听父亲讲,祖父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,“从一做到九十九并没什么,从零做到一才值得尊敬。”而这句话,父亲也对我讲了整整十年。迈出了最初的一步,后面的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

将油纸挽成漏斗状,填进奶油,又在尖端剪一个小口,用手握住,略略用力,奶油便从小口中源源不断地冒出。现在,我已经能画简单的装饰形状了

我托着手腕,控制着力道,在案板上开始了新一轮地练习。午后的时光总是那么悠闲,整座城市如同睡着了一般,只剩下我一个人见证这份安详

“已经开始裱花了?”

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,手猛地一抖,竟画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心形

“你是怎么——”

“吓到你啦?”见我没反应,她吹了吹刘海,提高了声音,“现在不是营业时间么?”

我轻轻点了点头,装作不经意地多加了几笔,才把油纸袋放到一边。

“请问你有什么需要的么?”

“老样子。”她用手画了一个圈,“剩下的全带走。”

“朋友来玩?”

“是啊,好多年没见了。”

“能拿的了吗,需不需要我帮忙送过去?”

她提起背后的篮子,在我眼前晃了晃。“店名不错。”

“可还是冷冷清清的。”

“还缺一个招牌。”她凑过来敲了敲柜台,“蛋糕不是做成了么?”

“如果卖得好,我也就不用费心练裱花了。”

“仪式感,重要的是仪式感。”她有点失望的摇了摇头,似乎在嫌弃我脑袋不灵光,“你没梦到过吗?”

“看来我又得好好想想。”我将包好的点心放进她的篮子里,清了清嗓子,一本正经的说道:“既然是给朋友接风,小姐您难道不打算试一试本店最新推出的奶油蛋糕么?”

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,“很上道嘛,那我就买一个好了。”

“特别需求?”

“心别画成这样就行。”,她对着案板怒了努嘴,“怎么了,这样看着我?”

离开之时,她站在门沿上,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敲了敲门框,“装个风铃上去?铃声总吓不到你吧?”

“那就装一个上去。”


4


“咚、咚、咚。”

门被有礼貌的轻叩了三下,伴着风铃的一声轻响,走进来一位三十岁上下,妆容得体的女性,“我来取大小姐预定的甜点。”

这大概就是她的管家。“刚见面时有些严肃,但很擅长融入四周的氛围。”和她讲的一样,没过多久,我们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。

“圣诞也要继续营业,真是辛苦你了。”

“你们不也忙着收拾行李?赶着这个日子出门,肯定能讨个好彩头。”

“呵。”她掩起嘴轻笑一声,“难怪大小姐指名要选你这一家。”

牛奶里混入了果蔬汁,打出来的奶油也变得五颜六色。分门别类的装进裱花袋,再按赤橙黄绿的顺序一字排开。雪白奶油打底的蛋糕,此时便成了我手中的画纸:再也不是雪中即景白茫茫,反而长出了绿的草,开出了红的花,照亮一朵黄的云,染红一抹橙的霞。

“以前的圣诞是为了庆祝公主的生日,可比现在热闹多了。”管家理了理耳旁的碎发,“那时先帝还在……”

“这样也不错。”我用特制的盒子将蛋糕装好,小心翼翼地不将装饰刮花。

“有句话只能悄悄的说,公主小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。”

“成为‘帝’总得牺牲些什么。”

“是啊,牺牲些什么……”管家若有所思地轻叹了一口气,“今天也是大小姐的生日。”

“明白。”我将包好的蛋糕小心翼翼地拆开,用红色的果酱,在雪地的中央工工整整的写下“生日快乐”。

“生日蛋糕?小孩子们肯定会喜欢的。”

我摇摇头:“没人会讨厌它。”


5


今天是灯节。

短短半年,“过生日吃蛋糕”的说法,就已经在孩子间传开。店里除了热热闹闹的一家三口,偶尔也能看见满头华发的老夫老妻结伴来尝个新鲜。订单纷至沓来,即使雇了伙计,偶尔也会觉得有点吃不消。

将最后一批糕点塞进窑炉,我揉揉发酸的肩膀,窗外竟已华灯初上。

“去转转吧。”中午忙的没吃上饭,现在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。

人比预想中要多得多。熙熙攘攘的人群掺杂着来自远方的旅人,混合着唧唧我我的情侣,裹挟着怅然若失的青年,拍打着各色店铺排成的堤岸,顺流而下,汇入远方灯火的河流。

半个月前,我就听说有家人气暴涨的烧烤店,直到现在,才抽出时间去尝尝。

那家店就在桥边,可队伍却蜿蜿蜒蜒地渡了河,我摇了摇头,默默站到了最后尾。

等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儿时,典礼已经结束。原本喧嚣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,静静期待着另一片星空的诞生。

先是一颗两颗,随后三五成群,突然,不知是谁一声令下,整条河瞬间便被星星点点的光芒点亮。河灯随着波浪轻轻颠簸,载着难以言说的情意,化作远方一抹温暖的光晕。

“天上星河,地上灯火。”两条河在无穷远处汇作一脉,不知是河灯化作繁星,还是群星落入水中。

我倚到桥边,抖抖站的有些发麻的双腿,正想张口,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啸叫,直冲云霄。我连忙抬起头来,却只看到它燃出那朵光明的花。

无数的星从远方升起,在夜空中化作更闪亮的星。我呆呆的仰着头,直到夜空重新归于沉寂。

“是时候,找人作个伴了”。


6


风铃猛地响了两声,她带着一大群人,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。

“昨天和你们讲的就是这儿了!”她在店里兜了一个圈儿,有点得意的叉起腰来,“不错嘛,都雇上伙计了。”

“带朋友出来玩?”

“路上认识的。”

“老样子?”

“老样子。”

我笑了笑,继续裱手中的花。她的一个朋友缓步走过来,默默地看着各色的奶油渐渐拼成一幅完整的画。

“蛋糕……”她欲言又止,眼神中流动着一丝惊喜,一分怀念。

“要来一块么?”


尾声


我掸了掸桌上的灰,在摇椅中坐下,享受片刻悠闲的午后时光。阳光从窗口里懒洋洋的洒进来,将柜台照的透亮,右手的无名指,闪烁着微微的银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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·谨以此文,祝各位2019春节快乐

·戚风蛋糕由哈里·贝克于1927年发明,意料之外的不是很久远

·“在传颂的世界观中吃到蛋糕一定很有趣”,于是就写了这样的故事

·“少年遇到了少女”,果然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最棒了

·我可能稍稍改掉了一点“什么都能写成动作片”的病

·实在是太久没写小说了,没办法用时空提示行轻而易举的转换场景,转换思维略略花了一点时间,还希望各位多多包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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